墨燃霎时间僵住了。
鼻息间是熟悉的海棠花香味, 楚晚宁虽无太多表情,但落在他眼皮子上的袖口很轻柔, 拭得也很仔细。关键是这个白衣如雪的男人,此刻站的离自己是那么近,他甚至可以瞧清楚晚宁嘴唇上极细腻的纹理, 他甚至只要再低一点头, 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吻上那唇瓣, 把柔软的嫩蕊含在唇齿之间。
“你赢了, 但你没叫醒我, 胜之不武。”
楚晚宁擦完了他眉间的汗水, 忽然这样说道。
墨燃一愣,随即笑了:“我没赢,赢的人是师尊。”
“你下午没再割稻子?”
“没, 剩下的不多了,我去了趟集市, 买了些过冬的用度, 挨家挨户走了一圈儿, 耽误了些功夫。”墨燃说, “所以还是师尊割的比我多。”
楚晚宁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似乎是满意了。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去集市买了些什么用度?褥子?”
墨燃还没来得及说话, 旁边站着的菱儿不甘寂寞, 笑着插话道:“仙君买了好多东西呢, 可累死了那匹驼货的马儿。”
“也没有很多, 就是炭火什么的,买了些肉,还有一些糖果。”
“不止呀。”菱儿说,“仙君还给每家都买了一床褥子,弹棉花那老太太都直接推着车跟他进村里头来了,装了满满一车。”
楚晚宁有些诧异:“你哪里来得那么多钱?”
“平时攒的。”墨燃笑道,“其实那些褥子卖的都不贵,比上修界的便宜好多。”
“那肉呢?”
“随手买的,让村长拿回去明天烧给大家吃。”
楚晚宁面色不变,又问:“那糖呢?”
菱儿抚掌笑道:“当然是买给村里头的孩子们吃呀,墨仙君一回来就分给了他们,麦芽糖和桂花糕都有,咱们村里许多丫头小子都还从没有吃过这些甜点,别提多开心了。”
她顿了顿,似是有些甜蜜地说:“我也得了一块呢。”
这姑娘属于会来事儿的那种,且自然熟,她先前几次插嘴,楚晚宁都没有介意,但这句说完,他却转动眼珠,冷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好吃吗?”
菱儿混不吝地:“好吃呀,好甜的。”
楚晚宁竟似在冷笑了:“那你多吃点。”说罢拂袖而去。墨燃不知哪里又惹他不高兴了,正要去追,忽然眼前铺天盖地一阵黑,是楚晚宁将外头披着的袍子丢到了他脸上,墨燃接住了,拉下衣袍焦急地望着他。
“师尊?”
“赤身裸体的像不像话!你不冷,我看着都冷!”楚晚宁厉声道,“穿上!”
“……”
墨燃虽然很热,但既然楚晚宁这么说了,还是一语不发,立刻就把衣服披上了,汗粘着布料,湿嗒嗒的有些难受,他抬起簌簌眼睫,茫然地望着对方。
楚晚宁蹙着剑眉道:“衣襟拉上!敞着给谁看!没规矩!”
“……”墨燃又立刻把衣襟整好,领口叠的很高,很严实,现在倒是没有半寸皮肉露在外头了,但却有多了种禁欲之美。楚晚宁看了,莫名更加愤懑,暗骂一声甩袖离去,留墨燃一个人傻狗一般愣在原地。
村长夫妇和菱儿在旁边瞧着,都是一头雾水,菱儿心有戚戚道:“这位仙君……好凶啊……我还从来没见过脾气这么古怪的人……”她有些怜悯,甚至是讨好地小声说。
“你师父待你真不好,也就你性子温和,能忍着不——”
她边念叨边回头,却忽然对上墨燃的目光,半截话刹那就碎在唇齿间再也说不出来了。因她看到一直都笑吟吟很和气的墨仙君忽然面色沉炽,眼神里闪着狼齿般的森然。
她猛地住了嘴,但墨燃随即把脸转了开去,光线变幻,他眼底的颜色就不再那么容易被瞧清,菱儿心脏直突突,不知刚才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眼前这个山一般稳重宽厚的男人,在须臾间露出了另一张豺狼虎豹的脸。
墨燃闷声道:“抱歉,你们先忙着,我不放心他,去看看。”说着就大步行远了。
楚晚宁站在河塘边,漫天芦花飞舞,夕阳半浸在粼粼水波中,河中犹如有烈火在灼烧。
墨燃跑的急了,在他身后停下来的时候有些喘:“师尊。”
“……”
“我哪里做错了吗?”
楚晚宁道:“没有。”
“那你怎么不高兴了?”
“我高兴。”
墨燃一愣:“什么?”
楚晚宁回过头来,阴沉地说:“我高兴不高兴。”
墨燃:“………………”
他不打算和楚晚宁绕口令一般地说话了,他仔细瞧了瞧楚晚宁的脸色,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知道师尊为什么不高兴了。”
楚晚宁的手在宽大的衣袖里攥紧,肩膀不易觉察地微微一动,脸上却还镇定地:“说了我没——”
墨燃却已走过来,站在树下,笑眯眯地背着手,那河边的老榕树有一些粗壮的经脉裸露在地表,像是遒劲的血管,慢慢扎到土壤深处去。
他就站在凸出的根脉上,显得更高。
楚晚宁心生警觉,又觉不爽,说:“你给我下来。”
“哦。”
墨燃就轻轻巧巧地跳了一下,脚尖离开那突出的树疖子,落到楚晚宁跟前。这树盘虬卧龙,没有粗根的地方统共就那么一点儿,楚晚宁站着一块儿,墨燃就只能跟他站的特别近,才能避开高地。
他低着头,呼吸几乎能拂动楚晚宁的睫毛,于是楚晚宁又有些难堪,沉着脸道:“你给我上去。”
“……”墨燃忍不住笑了,“上去下来上去下来,师尊在与我开玩笑?”
楚晚宁也知自己一怒之下在胡闹,被揭穿了就干脆缄默不语,阴沉地不说话。
墨燃把手从背后伸出来,不知从哪里变出的一把糖果,拿稻米纸裹着的,花花绿绿都捧在掌心里,堆成了一座甜蜜的小山。
“别生气啦,给你留了。”
“…………”楚晚宁更气了,简直想吐血,简直勃然大怒,他压着剑眉喝道,“墨微雨!!”
“在!”墨燃忙站直了。
“谁要吃糖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哄吗?还是拿我当姑娘哄?我根本——唔!”
一颗糖果被点到唇边,送进了口中。
楚晚宁惊呆了。
霎时间耳朵尖红了不说,脸也红了,不知是羞耻还是恼怒,一双凤眼睁得滚圆,惊怒交加地瞪着眼前笑盈盈的那个男人。
“牛乳味儿的。”墨燃说,“你最喜欢。”
楚晚宁忽然就有些哑口无言,有些无力,像是被剪去了爪子的猫儿,张牙舞爪龇着毛的威胁变得全无用武之地。
他含着牛乳味儿的糖果,额角一小撮碎发因为刚刚走得急,被风吹的微微翘起,草叶般在细软地颤动着。墨燃看了,心头觉得很痒,想伸手去压下那一缕头发。
他是喜欢实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