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支兵,便是周国公麾下,辽海军节度使韩煊的兵马。据说,他们在东北内地威声赫赫,压得数以百计的女真部落俯首,以至于女真人崛起的根本故地,如今却都遍布了定海军的走狗……看得出来,这是一队队的熊罴虎豹啊!”
宣缯感慨道。
边上一名随从自天津憋屈到海州,总算有了肆意游玩,身边没眼线盯着的的时候,当下摇头:“那郭宁弑主篡逆、穷兵黩武,走的是残唐五代时那些将帅的路数,纵然一时得逞,迟早会有反噬。”
按照南朝宋人的理念,武夫当国可能是最大的政治不正确了。这句话出口,身周数人俱都颔首。
“弑主篡逆?穷兵黩武?”宣缯轻声念了两句,笑了几声。
因为弑主篡逆而导致朝局动荡,疆域两分,因为穷兵黩武而导致百姓困苦,钱粮消耗一空,这便是周国公的政权最初给大宋留下的印象,宣缯自己在登船去往中都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并且大宋也确实是针对这两点指定政策,试图在宋金两国的外交中抢占上风。
但宣缯去了天津府一次就明白了,所谓弑主篡逆的罪名,对定海军毫无杀伤力可言,甚至对大金国中都朝廷的官员们来说,也没有意义。
自从大安三年起,金国在和蒙古的战争中渐渐处于下风。此后数年,上百万的将士,数百万的百姓死于战乱,数以百计的城市被摧毁,那情形说是地狱犹不为过。
连带着大金国的中都大兴府,前后都被蒙古人围了两次,攻陷一次,城里自家还政变暴乱了两次,死伤者超过大兴府极盛时人口的半数。
一个王朝如果狼狈到了这样的程度,几乎就已经失去自救的能力。唯一的希望,在于翻天覆地的变局中,有没有英雄豪杰奋起而补天裂。
百年前大宋便经历了那样的一番惨状,好在大宋终究是正统,也终究有恩惠于百姓,所以在南方站住了脚,一站又是百年。
可大金国的臣民百姓们,和大金国的感情却没那么深。他们大都对朝廷失去信心了,甚至是大金国的根基,那些女真人也都已经厌倦了。
半年前,大金国的皇帝被人挟裹着攻打都元帅府,然后摔死了。这事情发生以后,对女真人的政权还有一点卷恋的人,陆陆续续都逃到了开封。而留在中都的人,无论是汉人、契丹人还是女真人、渤海人,已经根本不在乎朝廷怎么样了。
宣缯曾经好几次隐约试探,被他试探的每个人,无论是官员也好,商贾也罢,甚至是寻常的军人,都是如此。
也就是说,弑主篡逆云云,根本不存在的。如果郭宁想要做什么,那在大金国的范围内,至少也似大宋的太祖皇帝那般人心所向。
恐怕比太祖皇帝还更得人心点,亦未可知。毕竟太祖皇帝当时可没打服契丹,而郭宁可实实在在解决了蒙古人迫在眉睫的威胁。
至于穷兵黩武……
宣缯转过身,往孔望山的西面看。
海州是山东东路的一部分,落入郭宁手里的时间不长。但因为靠近定海军最早经营的登、来、宁海三州,又一度被当作红袄军的本据,所以底子很好。
此时眺望州城以西,只见到处都是开挖的水渠、平整的道路,有在废墟中重建的村落,有慢慢从临时性转向长期的市镇。
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是郭宁和他的部下们用两三年时间建设出来的。
定海军以规模巨大的军户、荫户体系为政治上的基本盘,又以海贸和商业作为润滑和补充。海贸和商业的利益除了扩充自身的规模以外,一部分消耗在了桥梁、道路、水利、和防灾救灾;一部分补进了矿产和军工;另一部分则投入在治理体系的完善上,比如规模越来越大的普通学校和军校。
郭宁之所以能够骤然发动这样的进攻,是因为他本来就积攒起了足够的力量,能从大宋取得巨量物资,那也是他的本事。
如果非要说,是大宋允许海贸才造就了这一切,也不能说错。
但归根结底,使定海军自身营建的秩序造就了这些。
这当然不是穷兵黩武,而是一个充满雄心的政权初崛起时,本来就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