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1 花 2(2 / 2)

当夜,一行人再次住宿亭舍时,姜女安顿好了那个小乞儿,回屋舍向玉纤阿禀报。

玉纤阿正跪于案前写一封书信,她听了姜女的话,赞叹道“那乞儿倒是有些机灵。知道我不是楚国人,看出我们这行人身份不一般,就大着胆子一路跟随来求助。可叹他小小年纪,求人不是为了他自己,反是为了整个楚国。这般志气,很不容易了。”

姜女默了一下“那你白日时还说他不懂事,要教他规矩把人强行留下”

玉纤阿静了许久。

她丢下手中狼毫,起身走到窗前站着。她慢吞吞道“姜女,我想培养一个人长成。那乞儿敢一路跟着我,让我见猎心喜,我自然不会帮他去面见什么天子,但我会留下他,培养他。”

姜女愣了片刻后说“原来你是要调教仆从啊呃,你身边确实缺一个机灵的小厮,这样也好。”

玉纤阿却摇头“我不是为我自己培养。你和成渝对我来说已经够用,我培养此人,为的是另一人。”

姜女无言。

虽然玉纤阿没有明说,姜女却一下子想到了公子翕。

果然玉纤阿道“泉安已经没了,公子却不能从中走出来。我观他身边并无得用的小厮,他昔日曾对泉安寄予厚望,希望泉安不只是他的仆从,更希望泉安走出去,帮他做更多的事泉安走后,公子身边空下了一个位置。他并不补这个位置,恐是无法将泉安忘掉。”

“我不是让他忘掉泉安,我是要他慢慢放下。他身边,必须有新的人培养出来。他既然自己不愿意来做这件事,我就帮他做。我先教这个人如何服侍他,等这个人到了他身边,再去学着如何帮助他做事。我想若是泉安泉下有知,也希望公子身边能有其他人尽快来帮公子。”

玉纤阿道“姜女,你问问那乞儿,可愿跟随我。若是不愿,你让人稍微教教他规矩就放他走。若是他愿意,就让他从此跟着我们。”

“不过若是跟着我们,自然以前的名姓都不能再用了。我为他取新的名字,叫梓竹。至于姓氏,我不赐他端看日后他能不能得到公子的器重,公子会不会亲自为他赐姓。”

此年代,主君为仆从下臣赐姓赐名,是莫大荣光。若是赐姓,便是家臣,一生跟随主君。

泉安和成渝的姓都是跟着范翕的。

玉纤阿只是给小乞儿了一个机会,且看三年后,此人会不会成为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人物。

姜女对玉纤阿的心机如何敬佩不提,玉纤阿嘱咐后,姜女就出去安顿那个梓竹了。

之后玉纤阿依然伏案写信。

一会儿成渝进来,告诉玉纤阿“女郎白日在林中说的话不错。有楚王的探子一直跟着我们,听了女郎所说的话后,楚王恐才对女郎放心,那些跟了我们一路的人才离开。”

玉纤阿“嗯”一声后,将一封写在绢布上的信交给成渝。

成渝眼皮抽一下,微有压力“是写信给公子么”

按说以玉纤阿现在这么敏感的身份,给刚成为燕主的范翕写信并不好。但是玉纤阿既然要求成渝压力甚大地正要出门,被玉纤阿瞥一眼,嗔道“你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这种事”

成渝一怔,然后怒“你第一封信竟然不是写给公子的你果然冷心冷肺”

玉纤阿瞥他道“我又不是和你相伴余生,再冷心冷肺也和你无关吧”

成渝“我是为公子痛心”

玉纤阿敷衍道“不必你为他痛心。他知道我帮他做的事,只会更为爱我。”

成渝愣住。

玉纤阿这才道“你派人,悄悄将此信送去越国安城,将信送到薄家家主薄宁手中。务必要快马加鞭,否则我怕发生你我都无法挽回的意外。”

成渝见她将事情说得这么严重,立时肃穆,转身就拿着信出去了。

范翕此时身在燕国。

燕国在大卫国土的东北处,气候偏寒,入了三月后,也并没有温暖很多。但是范翕在刚过完年就离开了洛邑,更是早在一月前就向卫天子传书,说自己已经到了燕国。但是实际情况是,范翕此时才堪堪到达燕国的国都。

之前范翕在拿着自己父王给的“号龙令”,寻找龙宿军的位置。

他在一些荒废的王陵中找到了一些痕迹线索,心满意足后,范翕才到了燕国。但到燕国第一件事,他不急着整治燕国,不急着宣誓自己的燕君身份,他先要弄清楚燕国昔日的王陵建在何处,打算带人去王陵中挖坟。

范翕漫步行在燕国王都中,王都荒凉,街上行人萎靡不振,范翕只跟自己身后的吕归说晚上去王陵的事。

吕归说“公子,咱们刚来燕国,就去挖坟,不太好吧那龙宿军就是真藏在王陵处,你有号龙令,直接召守卫王陵的卫士来王都不就行了么我们为什么要自己要王陵”

范翕淡声“你以为有号龙令就高枕无忧,那些人就都听你的号令了么别开玩笑了,周王室已经没有了。明确说,天下已无人可以号令龙宿军。一块铜牌而已,你拿过去人家就认么总是要做出点什么,让龙宿军亲自来归。”

吕归“指的是挖坟”

范翕“是告诉他们我的身份”

范翕目中不悦,因他说一句,吕归呛一句。若不是吕归武功实在是高,他目前都不知道吕归的武力到底高到什么程度,这种句句呛他的下属,范翕是一点不想用的。范翕竟然有些怀念昔日那总不说话的成渝了他喃声“这会儿,他们应该到丹凤台了吧”

范翕和吕归在街上行走,说着话时,一个小孩儿忽从旁侧向他们撞了过来。吕归早早看到了,但是吕归只是挑一下眉,压根动都不动。吕归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孩儿撞上了范翕,小孩儿慌张道歉就要跑,手却被范翕紧扣住。

那小孩儿慌乱抬眼,看到这位郎君矜贵出尘的面容。

小孩儿张口要说什么,扣住他手腕的郎君重重一捏,小孩儿一声惨叫,被那人提了起来。那人将他当麻袋一样在手中晃了晃,小孩儿怀里就掉出了一个荷包。

自然是范翕的。

那小孩儿惨叫着被扔在地上,盯着那荷包,他桀骜心起,道“我又没偷什么你看你这荷包扁扁的,根本就不值几个钱”

那小孩儿辩解完,跳起来就要跑。

范翕平静的“吕归,你一点事都不做么”

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吕归笑一声。

那小孩儿转身跑两步,就重新被人提了起来。他挣扎着,想张口咬大人的手,但这次身后那人厉害十分,小孩儿怎么挣,根本碰不到人家的手。

范翕阴森森的“敢偷我的东西,把他眼睛挖了。”

吕归一本正经“是,公子。”

刷一下,吕归手中抽出了一柄小刀,他动作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他从哪里拿来的小刀。吕归低头直接将小刀伸到小孩眼皮子底下,他压根没有做戏的意思,面容沉静中,带着凛冽肃杀。

小孩子终是被这两个无情的人吓得哇哇大哭“不要啊我错了”

天啊,只是偷个东西。这些贵人们不是通常打一顿,偶尔好心的话骂一句就行了么

为什么这两个人要挖人眼睛

小孩儿捂住眼睛惶恐哭“我不敢了我错了求求郎君不要挖我眼睛”

范翕面无表情道“我看你样子,像是常在街坊混,是地头蛇这样的吧我看你偷窃的手法非常利索,看起来有人教。带我去见你们头子,我就不挖你眼睛了。”

小孩儿一边哽咽着,一边答应了这人的无理要求。

吕归收回了手中刀,看一眼范翕。

他退到范翕身后,轻声“看来公子是要从民间开始着手,收整燕国了。”

范翕道“说不定龙宿军也混在民间,去看看总不错。”

吕归“你真是疯了。”

但是范翕这样子也让吕归放下心来。

之前看范翕一副为玉纤阿肝肠寸断、要死要活的模样,真让吕归不敢认同这样的人能成什么大事。但是现在离开了玉纤阿,范翕变得冷血无情阴狠,虽然和昔日的公子翕不同了但是若要成就一番大业,范翕是现在的样子,才会让吕归觉得自己没有跟错人。

吕归追上范翕,轻声问“公子,你透个底给我。我们是要对付整个卫王朝对不对”

范翕负手而行,眼睛盯着地上爬起来的小孩儿,看小孩儿恭敬而瑟缩地把偷的荷包还给他。

范翕面容如霜,神情冷淡,并不回答吕归的问题。

吕归却懂了。

他叹一声这条路,可真难走啊。

玉纤阿一行人登上了丹凤台。

丹凤台中楼阁已经重建,满山谷的树林却无法重建。除了玉纤阿和成渝二人知道以前丹凤台的样子,其他仆从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面对此地的荒废,众人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玉纤阿登上最中央重建后的楼阁,她一步步登上第三层,推开房舍门。尘土飞扬,玉纤阿被呛得咳嗽。

空荡荡的屋舍中,女郎才咳嗽,身边匠工立即紧张地跟着女郎说自己建得如何辛苦,他们唯恐女郎嫌灰尘多,指责自己。而玉纤阿立在屋门前,神思变得恍惚。

她好像看到虞夫人正站在对面那扇窗边,长久凝望远方,抱臂出神。

“吱呀”开门声后,虞夫人从薄雾中回过头来,看向屋门口的玉纤阿。

虞夫人垂目淡声“玉女,你来了。”

玉纤阿不理会耳边匠工的喋喋不休,她无视风从开着的窗扇中吹入。长帛扬起,她走入空旷的屋舍,走向那扇曾经被烧毁的窗扇,走向那已经不在了的虞夫人。

玉纤阿站到窗前,站到曾经虞夫人日日夜夜所站的位置。她站在这扇窗前,透过窗,看到昔日虞夫人曾长长久久所看的湖上薄雾,远处山岚。

玉纤阿喃喃自语地回答虞夫人“是的,我来了”

夫人,您不必担心。

我来了。

我来到了丹凤台。

日后,自有我来守护公子。您可以安心长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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