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1(1 / 2)

关上窗,玉纤阿缓缓走回内舍, 寂静空旷的宫殿中, 只有她抱臂悠然走过。她回到了温暖的内舍, 将手放在炭火上烤火。暖意丝丝缕缕,沿着冰凉的手爬遍四肢百骸。玉纤阿轻轻抖一下, 想到了自己前日与姜湛见面时, 求助姜湛的事情。

她所做的事情, 不一定全是对的。

她不能保证自己能算计了所有人的每一步动向。

她只能说, 自己尽力。她始终是最开始的那个玉纤阿,想要地位, 想要良婿, 想要至高无上的一切。范翕不给她, 其他人可以给她。

她也曾甘心为范翕退让,然范翕不领情, 她便也不会让自己一直那般可悲下去。

玉纤阿为自己用青铜盏倒了一盏酒, 她端酒坐于食案后。一饮而尽后, 玉纤阿喃喃自语道“公子, 我要让你知道, 爱我不是禁锢我。你若是不懂,我就设计着,让你一步步懂。”

雪光拍打,拂照着窗扉, 女郎独自于殿中饮酒。过往的事情那般模糊, 以后也一样。

洛道古驰, 火焰烧上牛车马车,片片雪粒零零散散地从浩瀚天宇飘落而下。空气阴冷冷的,带着许多潮气。范翕立在那唯一的马车前,盯着车中沉睡的陌生女郎。他袖中的手轻轻勾了下,强忍住步上前掐死此女的冲动。

玉纤阿耍弄他

她根本没有和亲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仍试图左右他,愚弄他

攻围九夷车队的时间不宜拖延太久,否则会引得义亭官吏来查探。吕归一人靠强劲的武功帮范翕引开数人,为范翕争取掳人的时间。但是打斗中,吕归抽空回头看一眼后方的范翕,想看自己等人何时才能撤离。谁知却见范翕背对着他,站在和亲公主的车前出神。

吕归不能开口提醒,怕叫破公子翕的身份,日后被九夷报复。他一掌拍去如滔,将身前围着的九夷武士震开四五丈的距离。紧急中,吕归仰天发出一声悠绵长啸。啸声惊醒范翕,范翕回头看了吕归一眼。

一人从侧方向范翕攻去,范翕一招上截剑,将人逼退。振去肩上的碎雪,范翕抹把脸,转身大步向队伍外行走,以哨声联络卫士,意思是撤退。

范翕一步步向外沿走,长袍上沾上火焰中飞出的灰尘黑屑。火舌腾然向上,与雪粒融合。俊美郎君面容如雪如霜,一身寒意,一步步向外。有不长眼的九夷武士冲上来刺杀他,被他翻腕格挡,反手甩剑而杀。

他手中提剑,剑在脚下划出长长裂痕。范翕再一声哨,召集自己的人马集合。他继续走向草丛方向,低头掩袖,忍住喉中咳意和涌上的腥意。

此时此刻,此光此景。他众叛亲离,强弩之末。

他凌厉到了极致,同时也屈辱到了极致

范翕回到己方人先前藏身的草丛间,厌恶地看一眼被五花大绑着、口中塞着布条的姜女。姜女美丽的面容如今尽染风霜,她仰头见到他,目中就露出惶恐色,不向前求助,而是拼命向后缩。

范翕面无表情,他原本带上姜女,是打算如果车中和亲公主是玉纤阿的话,他要带走玉纤阿,让姜女去替嫁。为了带走玉纤阿,他可以解决后期的一切麻烦事。再麻烦他都无谓。

他走到这一步,冒着被卫天子发现的可能,也要将玉纤阿掳走。他好好地想过,这一次他会更加妥善地看住她,这一次,他会小心身边所有人接触玉纤阿。他再不会给她机会逃离。他想要复仇,想要借助于幸兰走到最佳的位置。但是这一切前提,是玉纤阿在他身边。

然而玉纤阿了解范翕,范翕同样了解玉纤阿。

他棋差她一着,输了这一棋,他便知玉纤阿要比他多算了一步。

他比她晚了一步,他要将这步棋追回来他突然间想明白了这变数出现在哪里

出现在姜湛身上。出现在卫天子身上。

也许他们也爱玉女,他们必然如他一样舍不得放弃玉女。

可笑至极荒唐至极他防备她身边的每个男人,他却以为她是去和亲的却以为姜湛那些男人可以抵抗玉纤阿带来的诱惑

范翕下令撤退,他上马时,后方卫士纷纷追来,跃上马跟随公子离开。而后方被惹得一团乱的九夷使臣哇哇大叫,看着被烧了一地的珍贵器物,气得头冒青烟、原地大跳“贼子敢尔我要回洛邑,我要状告你们天子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惹的是谁别想逃我要让你们天子惩罚你们”

范翕阴森森回头“有本事就来。”

如果不是怕后患无穷,他是直接打算将这批九夷使臣尽数杀死的

剑锷锋利,手中剑身在鞘中嗡嗡鸣叫。范翕抑制着自己的汹涌杀气,压根不理身后的九夷队伍,走得快极。后方那些九夷人士,大部分是使臣武臣,小部分才是武士。

这么一支乌合之众,自然不是他这方的对手。范翕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当即抓紧时间,掉头赶路。至于九夷人会如何和天子告状,范翕自然也有其他脱身之法。

他本要带走玉纤阿

他不可能不做安排

闭着窗,舍内暖香渐浓,女郎悠悠然,坐在窗边观雪景。

玉纤阿就着青铜盏慢慢喝酒,一盏过后,她面红如荔,翠眉含颦。美人揉着颊,算着姜湛答应帮自己,何时会帮自己离开卫王宫。

卫天子关了她于宫殿中,天子又是何打算到底是姜湛和王后先助她,还是卫天子先要她入后宫

洛邑之地,成府私宅。

成宜嘉本在郊外与夫君游山玩水,忽收到都中兄长的急信。成宜嘉匆匆赶回洛邑,交代了夫君一声,就返回成家去见兄长。登上府门,成宜嘉见到兄长时,正见兄长在院中整兵。

旌旗金翠招摇,府中卫士佩刀带甲,众人在府中主君成容风的带领下上马,成宜嘉赶来时,只听成容风说他要出城打猎。

成宜嘉又急又气雪下得这么大,冬日景致这般荒凉。弟弟说要出城打猎这么劣质的谎言,说了谁信

成宜嘉拦住成容风欲出府的马匹,张臂挡在一人一马前“不行此事从长计议成家已不是昔日的成家,你不可任意妄为”

成容风骑在马上,俯眼望姐姐一眼,淡漠道“我写信让姐姐回来,只是让姐姐回来坐镇,并不是有其他目的。玉女之事,我绝不能放任不管。姐姐保重”

成家曾找那个丢弃了的孩儿许多年,母亲落了一身心病。如今妹妹也许正在眼前,也许正在遇难,如何能坐视不管

成宜嘉“你”

青年打马,从她身畔跃走成宜嘉并未拦住,大批骑士已追随成容风出了府。成宜嘉有些茫然地立在府门前,她已二十来岁,有夫有子,成家之旧事,却未有一日让她彻底遗忘。

成容风不能无视,她亦不能管事看向这位成府大娘子,见成宜嘉下定决心般道“我在此等二弟回来。”

成容风御马离洛,想以骑猎为借口,去追赶九夷的车马。他孤注一掷,已经做好准备背叛卫天子,只为救下那疑似是自己妹妹的女郎。他欲看她一眼,从她口中问清楚她到底是谁。

若她真是自己的妹妹即使再次背叛一主君,他也一往无前。

“驾”

成容风厉喝。

他带领身后大批武士从御道经过,转过一街,再行两街便可出城。而就是这样的时候,前方突然转来一马,一灰袍郎君御马撞来成容风连忙调转马头避开,他手拽缰绳,强行将马头调方向,转向墙根处。同时,长袍一撩,成容风从马上跳下。

对面撞来的郎君同样跳下马。

成容风望去,咬牙“公子翕”

又来坏他好事

范翕声音冷冽道“与我一道进宫,面见天子。”

成容风嗤笑“昨日我似乎登你府邸,说过同样的话。你当时可曾回我,可曾肯见我一面你昨日如何待我,我今日如数奉还”

范翕面色不改,黑眸盯着他“我知道你想出洛邑。”

成容风神色不变,只眼中瞳孔微微尖利地缩了一下。

范翕道“你不用再费心思了,你想做的我早就做了。玉纤阿根本不在和亲队伍中,她耍弄了我,她现在必然仍在王宫中。你即刻与我一起进宫面圣,求见天子。”

成容风微有怔愣,然他仍保持着理智“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什么叫你想做的我早就做了。为何说玉女仍在宫中”

范翕盯着成容风。

难得的,范翕仔细打量着成容风。脑海中,努力翻找记忆,去想成容风的姐姐成宜嘉是生得什么相貌。

但是范翕不太能记起来,他对容貌不如自己母亲的女郎记忆都不深刻。且他之前对玉纤阿虚与委蛇,玉纤阿想见成家人,范翕实际上从未想过去和成家人联系,好让玉纤阿得到庇护。

现在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范翕只是盯着成容风,非常勉强的,他才能从成容风面上略微捕捉到玉纤阿容貌的些许轮廓。成容风是清俊的,成宜嘉也是秀美的。但他们的容貌,都远远不能和玉纤阿相比。

玉纤阿是上天流落人间的珍品,遗珠。她柔而美,弱而婉。她是月色清辉,是山间雪狐。她的容貌无人可以类比。

如果玉纤阿真的和成家有什么关系,恐怕只有玉纤阿一人是和昔日的湖阳长公主殿下生得像些。而即便这样,范翕都认为,湖阳夫人也是容貌弱于纤阿的。

范翕面对着不解的成容风,喃声“你没有见过她。你若是见过了她,你就会懂她为何仍会被留在宫中。”

他这般一说,成容风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

成容风只从姜女那里得知玉纤阿是美人,但玉纤阿到底美得如何,他却未有概念。眼下范翕一说,成容风蓦地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成容风不再犹豫,不再怀疑范翕,不再和范翕互相猜忌。

成容风铁青着脸,说“我与你一道进宫”

辇毂之下,成容风当机立断,他飞快地翻身上马“路上,你细细告诉我你与我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翕是个刻薄的人,他回答道“到底是不是你妹妹,尚未可知。”

日落夜起,宫灯渐亮。

卫王宫中的天子寝殿中,卫天子姜雍长臂支额,长腿屈起踩在茵褥上。炉中茵犀香萦绕,帷帐如沙般轻轻拂在青石地砖上。香气雅正,格调舒朗。

卫天子闭着眼沉浸在缕缕清香气息中,听到清脆的龟壳扔在地上的声音。

大巫祝跪在天子姜雍坐下,拿着龟壳和长筹,为天子卜算卦象。

已连续卜了两次。

跪在下座的大巫祝额上慢慢渗了汗,当龟壳第二次猝不及防得洒在地砖上时,天子姜雍睁目,向他看来。

大巫祝擦擦额上的汗,辨了一番卦象后,他小心翼翼地说“陛下,此卦所示,依然是大凶。”

大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