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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丹凤台前, 玉纤阿便想过婆婆的关恐不好过。世间很少有喜欢儿媳的婆婆。何况她出身不好,在范翕口中琴棋诗画信手拈来的婆婆面前, 恐要露怯。

为此她还特意多读了两页书,想到时充充面子。

没想到虞夫人倒不为难她。

虞夫人只觉得她是被她儿子哄骗,虞夫人更大的怒在范翕身上。虽然说范翕被虞夫人打让玉纤阿生气但打完后说开了, 虞夫人审视着她,却也并不拿出身来为难她。

想来范翕昔日能很快接受她的出身,也和虞夫人的教诲有关。

夜里, 玉纤阿自是留宿阁楼。她的肩膀被藤条所伤, 范翕便留在她这里,非要让她扯下衣领看看。他要看她肩上的伤,要给她上药。他忧心忡忡, 好似他母亲一藤条, 能将玉纤阿打残废一般。

玉纤阿有些赧然, 有些不安。她坐在榻上,被范翕堵着。肩膀确实火辣辣地疼,她先柔声问了范翕身上的伤是否上药,待范翕应了, 玉纤阿还是希望他不要多在自己这里待“我知公子心怜我,但到底是在夫人的地方, 公子待我太好, 恐是不妥。”

范翕不解。

玉纤阿叹“夫人恐吃醋。”

范翕柔道“怎么会呢玉儿,你想的太多了。我母亲只怕我对你不好,才不怕我待你好呢。来, 让我看看你的肩吧。”

他这般哄着,与玉纤阿在屋中推拒了半天,舍门被敲了两下,侍女乖巧地在外候着“女郎,夫人来看你了。”

玉纤阿的衣领被范翕扯下一半,闻言当即将衣裳穿好,范翕大失所望,恼无缘看到她的肩。玉纤阿从他身边走过,连忙去开了门,恭敬十分。看到虞夫人站在门口,玉纤阿行了礼后,面容有些赧红。

这才想起自己下午时竟然驳了虞夫人。

她哪来的那样胆子啊

婆婆居然不生气,还来看她。

虞夫人进了屋,见到范翕也在,她愣了一下后,迟疑问“可是我打扰你二人了”

她这般一问,这对小儿女都红了脸,连声说没有。虞夫人微微笑,见自己儿子这羞涩的不自在模样,她讶然之余,心中有些相信了下午时二人给自己的说辞。范翕说他真心喜爱玉纤阿,虞夫人一直半信半疑,怕他又在哄骗谁。这时看了才知他是真心的。

虞夫人有些叹。

怜惜那位于女郎。

她有些怅然地想,许是她太不了解范翕,范翕才能在她面前说谎说得那般自然,还能不被她发现。范翕昔日告诉她说他喜欢于女郎时,他那般冷静安然,好似成亲于他来说只是一个任务而已她竟然被他骗了过去,竟然相信了他。

范翕可从来不在她面前多提于幸兰。每次她问,他都敷衍两句应付过去。她竟然还以为他是害羞

而范翕真正害羞时,原来是这样的。

虞夫人目有愧色,难受自己竟不了解范翕至此。她入座后,关心地问范翕“下午打你打得痛不痛需不需要冰敷一下我见你晚膳用得少,你可是因挨打而身体有损,肠胃不适可有吐了让泉安为你好好上药吧,若是不妥,夜里发了烧”

玉纤阿眼眸睁大,乌黑的杏眼盯着范翕。

范翕被母亲说得脸越来越红,尴尬十分。

虞夫人将他说得弱不禁风一般,这是干什么啊,玉纤阿还在旁边看着呢范翕勉强笑了一下,打断虞夫人的话“我没事。母亲,我小时候身体才不好。我现在早就好了。怎会因被打几下就发烧呢母亲说笑了。”

虞夫人打量着他的身量道“莫要逞强。你看你的腰,比寻常女子还要”

范翕有些狼狈“母亲,不要说了玉儿还看着呢”

虞夫人向玉纤阿看去。

玉纤阿连忙表态“我也觉得公子身体不好,夫人关心得很好。公子不要忌讳此事,若身体真不适”

她顺着虞夫人的话说,讨好着虞夫人。下午时驳了虞夫人,玉纤阿已经非常不安;现在看虞夫人需要她,她说话又好听,自然是如何让虞夫人高兴,便如何说。

而范翕气急败坏瞪她。

玉纤阿本就喜欢调侃他多愁多病身,如今他母亲在旁边作证范翕不好对自己的母亲发火,只恨恨瞪玉纤阿一眼。这屋舍他待不下去了,他几乎是夺门而出,狼狈出逃。

范翕这般走了,玉纤阿唇角轻轻勾一下,忍着笑意。她实在喜爱逗弄他,不过虞夫人在这里,她自然要收敛一二。而虞夫人性情清淡,少言少语,却始终观察着玉纤阿。看玉纤阿眉眼噙笑,若春水流动状,虞夫人便更为放心,看来此女并未被范翕所胁迫。

虞夫人想,范翕喜爱玉纤阿什么呢

美貌还是大胆

玉纤阿回头,看虞夫人正盯着她,她愣一下后,说“我素来喜欢与公子开玩笑,并非欺负公子,让夫人见笑了。”

虞夫人说“我并未误会。我儿不是寻常人欺负得了的。他肯被人欺负,可见他真心对我。我一生最盼的便是他好。你自在些,不必在我这里拘束。下午打伤时,我心中有愧,特意带来药膏看你。”

说话间,虞夫人目光一凝,因她看到案上扔着一药膏,与她带来的一模一样。

玉纤阿立刻说“那是公子带来的,已用完了,他却不知。但我尚未上药,夫人的药膏送得更及时。”

虞夫人瞥一眼那个药膏,并未多说。她目色微闪,盯着玉纤阿,看出此女应变能力之快。想来也只有如此快的反应,才能对付得了她那个敏感多疑的儿子吧。

虞夫人本就不爱说话,玉纤阿在她面前到底有些作秀的意思,不如在范翕面前自在。二人默不作声地坐在灯火下,玉纤阿轻轻扯开自己的衣领,虞夫人打开药膏为她上药时,看到她肩上的玉兰花。

虞夫人指尖轻轻擦过花叶,道“画的不错。”

玉纤阿心里一惊,猛然想起范翕说他十岁以前待在丹凤台,读书写字作画都是他母亲亲自教的。那范翕绘在她肩上的会不会被虞夫人看出是范翕的笔法

玉纤阿小心翼翼地侧过脸看虞夫人,虞夫人却只夸了画功不错,就并未多说了。

玉纤阿心砰砰跳,只疑心虞夫人认出来这是范翕所画。范翕在她肩上作画,在虞夫人眼中,岂不是说明二人太过荒唐,行事不忌她兀自思量,身体紧绷,睫毛轻轻颤。虞夫人从侧方看到她的神色,便怔了一下,说“你真是与一人很像。多思多虑,想的总比别人多许多分这样不累么”

玉纤阿正愁如何转移话题。便立刻道“夫人说的是湖阳长公主”

她微笑,试探虞夫人“太子殿下说我与长公主长得像。可惜夫人却和长公主不相熟。”

虞夫人搭在她肩上的冰凉指尖停顿了下。她淡淡说道“昔日天子与长公主关系太好,后宫夫人鲜有喜欢那位殿下的。我当年,终也是俗人。”

如寻常女子一样,会疑心周天子和长公主的感情是否好得不正常。此年代男女大防本就没有,长公主和周天子一起长大,又是异父异母。二人同吃同住,且那位殿下当年丽色逼人,风华满洛邑,无人能敌思及往事,虞夫人恍惚一瞬,轻声“可惜她那般厉害的人物,到底受我所累。”

玉纤阿问“听闻长公主夫妻在吴地出的事,不知和夫人什么关系莫非夫人当日”

她美目闪烁,欲言又止。

虞夫人怔一下,不解看向她。玉纤阿迟疑一下,说了实话“公子听了些小道消息,说夫人曾做过吴王宠妃。”

虞夫人愣神,说“翕儿他怎知他和你连这样的事也说”

虞夫人心神复杂,缓了一会儿才苦笑道“不知吴王宠妃的名号是谁传出去的,我昔年只是回姑苏探亲,因病重,遇见了吴王,被他接入宫中养身子而已。我倒是愿意摆脱天子,可惜吴王到底想拿我去讨好天子。”

“而长公主夫妻的事情,多少与我有些关系。昔日长公主夫妻在江南游玩,遭了九夷布置的陷阱。然天子当时与我闹得厉害,未能及时援助。后来便听说武安侯逝了,殿下也落了胎。我们再回到周洛的时候,我便再不曾见过长公主殿下了。”

虞夫人失神“当年若非长公主出事,天子回了神,恐吴国又要被闹得生出不少事。长公主出事于她自己是坏事,却止了天子的怒,止了吴国之地的兵戈。只是到底失了至亲,想来殿下宁可吴国当年被天子血洗,也不愿发生那样的事。”

玉纤阿沉默。

她默默审度,想都说公主落了一个胎。那她、她可是她心跳得厉害,心中生起更大的希望。

然可惜虞夫人和长公主并不熟,之后便是长公主隐居,虞夫人被囚在丹凤台虞夫人喃声“我与她纠葛也不多。这些年不知她过得如何,但我也只不过是熬日子罢了。我待在丹凤台中,身边只有一个翕儿,便想好好教养他。但我到底无能,连翕儿也教不好,让你见了笑。”

玉纤阿微抿唇。

她低声“为何我总觉得夫人十分忌惮公子我觉得公子被夫人教的很好啊。”

虞夫人出了会儿神。

她轻声“玉女,你不懂,翕儿自小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的。我本不该与你说这些,可我到底怜你。他自小就和他父王太像,像得让我害怕。”

“我最开始不安的时候,是翕儿四岁的时候。有一日我有些困乏,让他自己去玩。我在山谷中找到他的时候,见他兴高采烈地如大王般坐在高处,看着下方一群猴子在撕咬互斗。他说他从哪个卫士那里拿到了好玩的药,他不知如何用,就拿山上猴子玩。我到的时候,地上猴子已经被折磨得死了半数。而我儿子坐在石头上,眼睛亮晶晶的,格外高兴。”

“他非常兴奋,他压根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他喜看人争斗,嗜血,好杀。只是一个四岁的小孩儿,他就表现如此。你可知我的惶恐可知我见到翕儿,就想到他父王是如何杀人的”

玉纤阿怔住,听虞夫人描述,虞夫人语气淡淡,玉纤阿后背已一阵发寒。可以想见任何正常人看到一个小孩那样,都会害怕。

虞夫人叹“他幼时是一贯如此。我多次见他那样胡闹,拿水淹死一个蚂蚁窝什么的,在他那里简直是小事一桩。所以我对他管教得格外严,不许他做任何出格的事。我要将他的本性抑制下去,要让他不要行恶。他行恶实在太过方便他又和别人身份不同,他是公子。”

“别的郎君作恶,不过是小打小闹;然翕儿是公子,他若行恶,天下都会沦为战场。就如他父王,只是随意一怒,一国都要为之毁去。我怕翕儿行差踏错,自是对他耳提面命,时时约束着他。他心有恶魔我不敢将之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