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纤阿问了“你要再来”那句话后, 她看到范翕面色一僵, 就知道自己驳他驳得太顺说错话了。以她和范翕如今关系,谈什么再来啊
而且玉纤阿拧了拧眉, 其实之前两次经历也称不上愉快。一次是报答范翕主动献身,一次是他性情暴戾她试图安抚他若说她享受到什么,倒真是没有。只不能理解, 她自以为自己牺牲已这样大,在范翕眼中, 竟是“你何时让我尽兴了”
玉纤阿有心跟他辩驳但是她突然听到旁边的干咳声,瞬间回神,一下子尴尬得面色完全红如新荔了。
范翕也是皱着眉, 心中如有两根绳在左右扯着他。当玉纤阿问他是否要再来,他左边的绳子立马扯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想开口应;可是右边的绳子说不, 不能向前一步。
左边说这有何关系母亲又不知道。且这是玉纤阿之前欠自己的,如今她只是偿还而已。纵自己打算与她就这样断了, 这分明是他之前该收的好处。这是之前的事, 不是现在的事。他仍可以索取之前事情的报酬的。
而右边的则大声嘲笑, 说你之狼子野心, 谁人不知只要你上前一步, 日后你总会给自己找出无数个这样的借口,将自己不断拉入深渊,直到再也回不了头。明知不对,为何要涉险不要给自己寻借口了
范翕左右纠结, 指甲抠着案头边缘,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玉纤阿这个问题时,见玉纤阿的面容先忽地涨红了。然后听到老翁咳嗽声,范翕醒神,他一下子也掩着袖咳嗽。想自己是疯了么竟当着老伯的面和玉纤阿说这种事
老伯心情复杂,又有些欣慰。之前公子的人将他从姑苏带到梅里,公子提起玉纤阿时咬牙切齿,好似恨不得活剥了玉女的皮。老翁一径担心,怕这位公子会伤害玉女。他总见不到玉女,也担心玉女的安危。但如今看玉女和公子翕争执的样子二人该是有情,而非有仇。
公子是向着玉女的啊。
老伯说道“玉女,你误会了,公子很照顾我,我在这里过得不错。公子只是想从我这里问一些姑苏的消息我相信公子品性,公子这样的君子,岂会害我玉女不要担心了。”
玉纤阿担忧地看老伯一眼,心中道公子翕的品性老伯你真是误会大了他的品性,就是只做表面功夫,内心黑得已经说不清了啊。
又是一个被范翕外表骗到的人。
老翁低着头,不敢面对这打情骂俏的二人,干干道“公子,老叟可否先行告退”
范翕声音温柔“老伯请吧。”
玉纤阿“”
她惊叹范翕变脸之神速,与她说话时就一腔火药味,面对老翁时就温风细雨轻轻柔柔唯恐吓着老人。而如她所料,老翁人一走,门关上,屋中只剩下他二人,范翕方才脸上还挂着的面对老人家时的安抚笑意,便消失无踪了。
他向后一靠,冰雪面容凉凉盯着玉纤阿,道“我寻老伯,是问些我母亲的事情。现在不放他走,是要他帮我做些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玉纤阿打量他“你不会因为我的缘故,故意欺负老伯”
范翕嗤一声“你将自己看得未免太重要。”
玉纤阿便红了脸向他行礼“那是我错了,误会了你。”
范翕对她的温顺向来是非常满意的,她一道歉,他心中便快活,不会再苛责她了。而玉纤阿道完歉后抬头,见范翕正含笑看着她,她一抬眼,四目相对,将他的眼神捕捉了个正着。
范翕一愣,收回自己的眼神,当做没看她。
玉纤阿也收回眼神。
一时间,舍中冷清而尴尬,竟无人开口。这般氛围,是他二人分明有情、却偏偏谁也不挑明时期才有的。只一会儿,范翕便受不住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他手托腮,侧过脸不看她,声音矜淡地问“你还有何事”
示意她没事的话就走吧。
玉纤阿想起了自己的真正目的,她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问他“公子,我听了些消息,说北方如今有战事,不太太平。不知公子是否知道我等本来五日就可到达楚地,如今却停滞不前,是否与此消息有关”
范翕顿一下,心中念头起,想自己将消息封得这样严实,她怎么可能听到消息啊,她唯一知道消息的途径,是已经离开的奚礼范翕心里顿时恼意浮起,想奚礼凭什么连这样的消息都告诉玉纤阿
她还敢说她和奚礼毫无私情他们毫无私情的话,奚礼会连这个都说么
范翕心中嫉恨得快要吐血,可是他又不能提提,便是他放不下她。
玉纤阿便看着范翕的脸色变来变去,青青白白。她等了好久,看他仍不回头看她,只硬邦邦地吐出一句“与你何干我为何要告诉你”
玉纤阿静了一下,她忽而笑了笑。
静谧屋舍中,只听到她声音低怅又悲凉“你总是如此,什么也不肯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便要自己去猜。我信息渠道不足,便容易因此作出错误判断。之前在吴宫时,我曾问过你是否要娶九公主。你那时就不肯明确告诉我原因,才让我、让我将我害到了今天这一步。”
“事到如今,你竟还是什么也不肯告诉我。若我因此做错判断,又走了错路呢”
范翕面色猛变,抬头看她。
他忽地站了起来,想来心中怨言也极多。他快步下了台阶走向她,厉声“难道之前那还是我的错么我不明确说九公主是献给周天子的,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就不能安静待着,等我、等我的消息么如果不是你主动搅局,事情会到今天这一步”
他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声音沙哑“你就不能等着我来保护你么你只要静静坐着,等着我为你安排好一切。这样不就行了么”
玉纤阿仰头,轻声“我从不依靠别人的怜悯,将希望放到别人身上。你今日爱我,会帮我;若你不爱我了,我却被你宠成了废物,那我整日以泪洗面,你只会生厌,不会搭理我。到那时,我会怨你当初为何要待我那般好,怨你太过爱护我。”
“公子,人这一生这样漫长。今日之爱,明日之恨。都是难说的。”
“而且你这样的人”
范翕被她气得红了眼,紧扣着她手腕,他将她搂抱在怀中,掐着她的腰,让她紧盯着自己。他怨恼无比“我这样的人如何了我这样的人在你眼里就是出尔反尔,今日爱明日恨的典型么我这样的人也对你很好,从来没伤害过你难道我在你眼里就长着一张薄情寡义脸”
玉纤阿被他抱在怀里,她倒并不害怕。看他被她气得目中光亮,她却仍不退缩,仰着脸道“是。你确实薄情寡义。不然你不会尚有着未婚妻,却只字不提她,只一味勾我上你的船。我当日问你是否有妻,你说你没有”
范翕气道“我本来就没有”
玉纤阿道“未婚妻也是妻看,你便是这样薄情。你以前与人定亲,三书六礼,定无一有缺。想你也曾和别的女郎许过终生,和她花前月下今日你对她弃如敝履,只字不提。我当你从未和女子有过纠缠,谁知你口口声声皆在骗我,还在我面前做出不通情的模样哄我,让我以为你第一次遇上心仪的女郎。你左哄她,右骗我,是否觉得辛苦难说我的明日,不是她的今日”
范翕“你、你”
他眼角发红“胡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并未骗你,她那样凶悍,我本就不喜她。我何曾与她花前月下过我是不得已”
玉纤阿面不改色“那你不是骗了她,就是骗了我,或者左右都在骗。事到如今,你在我面前说她不好,便会在她面前说我不好。你不过是要将我稳住。我都能想得到,我一心以为你身边只有我,若如一开始那样与你回了周洛,我头顶立刻会多出一位女君主母来欺我。而你左右为难,白日向着她,夜里来慰我与其如此,我倒觉得献给周天子起码不用受这种委屈,比跟着你好了很多。”
范翕唇发白颤抖。
他气血翻涌,被她话一句接一句地堵。他素来不太能说得过玉纤阿,心中一腔委屈,想说自己是为了地位才和那个女郎联姻,想说那个女郎对自己又打又骂自己不过是虚与委蛇怎会喜欢。想说他没有骗她,他确实从未对其他女郎用过心,他在她面前对情事的似懂非懂并不是装出来的
眼前潮湿,阵阵发黑,玉纤阿将将把话说完,范翕只张了口,一大口血便吐了出来。
他松开握她的手腕,向后跌去。
玉纤阿面色顿时一变“”
看他唇角渗血,跌跌撞撞地向后倒,玉纤阿心里也慌了,连忙伸手去扶抱他。可她又撑不住他的体重,两人一起跌坐在了地上。玉纤阿抱住他,他脸靠在她肩上,竟还低着头咳嗽,不住吐血。
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渗出,断断续续。
玉纤阿脸白了,也怕了“公子、公子你还好吧我、我去找医工”
他一边咳嗽一边吐血,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去找人。他抬目,目中潮湿,喘息着“找什么医工让人都知道是你将我害到这一步么你一个假公主将我害成这样,你还如何自处”
他疲惫道“没事,我缓一缓便好了。我自幼就是这样,不能受气。”
玉纤阿心里一空。
可她又哽咽道“你身体怎这样差”
范翕闭眼,脸埋于她肩处。虽胸口气闷难受,喉咙间抑不住痒意想吐血,但是脸贴着她脖颈,闻到她身上的气息,他心中又生眷恋,希望与她待在一起的时刻慢一些。
听她说他身体差,范翕哼道“虚嘛。如你所说。你迟早气死我。”
看他闭着眼这样赌气说自己虚的模样,竟有些撒娇的意思。玉纤阿心里一软,抱他的手臂紧一分。
玉纤阿又暗悔,低声“胡说。我哪里舍得气死你”
范翕握她的手一紧,半晌,他柔声哀求道“我真的不喜欢她,我只对你好过。她总是打我骂我,她见我温柔,见我脾气好,就总是欺我。我不喜欢她那样跋扈,我只喜欢你这样脾气的你相信我罢。”
玉纤阿的促狭在他面前向来藏不住,他还受伤着呢,她就忍不住笑盈盈问“哦,你不喜欢一般气你的,你喜欢我这样能把你气得吐血的你怎这样喜欢受虐”
手腕被范翕一敲。力道不重,但警告之意极重。
垂目看他,他眼睫浓黑覆于眼上,脸色苍白,他闭着眼,敲她手腕的力道却还有。流光照在他脸上,如秋日芦苇般苍凉皎白。玉纤阿看得心口疾跳,别开目不敢多看。怕自己心动太多。
玉纤阿抱着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他贴着她脖颈的肌肤温度忽冷忽热,玉纤阿不敢乱动。过了一会儿,他不吐血了,玉纤阿才扶他起身,去屏风后的榻上歇息。安顿好他,玉纤阿仍不放心,打算悄悄去找医工问一问,能不能煎碗药来。
玉纤阿即将踏出门时,听到范翕喊她,她回头向屏风看去。
看不到范翕身影,只听到他淡声“北方确实在打仗,我确实不急着北上。但你不必担心,除非我死,这些事都不会波及到你的。你大可好好地当你的假公主,不必想这些麻烦事。”
范翕柔声“我不瞒你这些事。你日后有想知道的,直接问我便是,我再不会不告诉你了。但你若有什么想法,也与我商量商量吧。或许我能更好的法子呢”
玉纤阿轻声应了好,便推门出去了。
于是两人之间的古怪气氛,在范翕不再吐血后,又有所回升。
范翕都不太敢看她一眼,怕自己又生出什么妄念。
而这一次,玉纤阿做某事前,倒真的学会第一次来请教他的看法了。因范翕明确告诉她他不急着北上,显然要在此地多待两日,玉纤阿便让人传话给他,问他自己能否在边境街头去逛逛。
范翕自己不肯见玉纤阿,他让泉安去问她为什么要逛逛,是什么事。
泉安回来后回答“玉女说是私事。”
范翕“”
他打破砂锅问到底,就想知道是什么私事。他想让泉安再去传话问,泉安叫苦不迭,让公子饶了他“玉女那般口舌,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怎能从她嘴里打听到她的真正目的公子若真想弄清楚,公子亲自去问啊。”
范翕便闭了嘴。
他不敢见玉纤阿,怕自己忍不住
他有心不愿玉纤阿这样相貌的人出去乱晃,但他又怕自己拒绝了玉纤阿的第一个要求,玉纤阿日后再不来告诉他她的事情了。心中纠结,范翕不情不愿地答应了玉纤阿去逛逛的要求,并且,范翕将姜女派了过去。
说是给玉纤阿送了一个侍女,服侍她。
而屋舍中,玉纤阿与前来服侍自己的姜女面面相觑。站在美丽如明珠的玉纤阿面前,姜女脸色有些尴尬有些生硬,两人地位变成这样姜女有些不知如何面对玉纤阿。
好在玉纤阿不管是不是装的,表面上对姜女很和气,温温柔柔地接受了姜女这个新侍女。出门后,姜女仍绷着身,警惕着玉纤阿。因姜女现在在公子翕身边呆久了,她真是怕极了范翕那样把温柔当武器的人,偏偏玉纤阿和范翕一样。
姜女觉得自己命真苦。
想她这样的相貌,换到旁的主君那里,定会过得不错。偏偏遇上玉纤阿和范翕这样的主子
玉纤阿知道范翕将姜女送来,是让姜女监视她。不过他既然送了,她也觉得无妨,毕竟她又不是要做什么坏事,并不怕范翕知道自己的行踪。于是姜女白日陪着玉纤阿,晚上再偷偷去向范翕汇报玉女一整日的行踪。
说玉女带着她,整日在边境之地的医馆晃来晃去。
范翕一愣,疑惑玉纤阿整日去医馆干什么他心里一动,想她莫非是见他吐血,担心他身体,才去医馆问病
姜女一板一眼地汇报,抬头,便见公子翕曲起的手轻敲额头。他微红着脸,神色略微赧然,眉目舒展间又有些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