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1 / 2)

公子翕的突然闯入和他开口说的“愿娶九公主”, 让殿中气氛凝滞。不止吴王和吴王后, 连跪在吴王面前的玉纤阿都回头,诧异向他看来。这一眼,玉纤阿怔住,因她见范翕竟然是跪着的。

长袖相拱, 腰背如竹。肤色冷白似玉,右脸颊上有一道极浅的女郎箍过的纤细五指痕印。因疾走入殿,他气息微喘, 袍衫略乱,鬓间也有微微汗意。他是容貌极秀美的那类郎君,一言一行都如山之葳蕤水之浩波, 让人舒适无比。

但他也是吴国身份最尊贵的客人, 他不必向吴王下跪的。

范翕此时却是跪着。

玉纤阿怔然而望,心中忽地一拧,她盯着他鬓间的汗,为他觉得酸楚。但同时, 玉纤阿是心机深沉的那类女郎, 范翕这匆忙间一跪,她想糟了, 这殿中人能成为大王王后, 想来都不会太蠢。一个从来不用跪的人跪了,这不正常

他几乎是一下子就暴露了他和玉纤阿的关系。

他心乱了。

为救她,他在最不该的时候露出马脚了。

玉纤阿故作怯怯地抬头,悄悄望向吴王。她祈祷吴王反应迟钝一些, 但是她失落了。因吴王手还捏着她的手臂制止她跪,但当范翕开口后,吴王的眼神变得深邃微妙。原本吴王只是盯着玉纤阿一人,现在他目光诡谲地,望了公子翕一眼,再望了向自己跪着的玉纤阿一眼。

在沉迷女色前,吴王也曾励精图治,也是凭铁血手腕从叔父那里抢得的王位。范翕不过十几岁,这种因心乱而不加以修饰的小伎俩,吴王一眼便看懂了

这位公子翕,心慕玉纤阿。

想要改口说娶九公主,从而得到玉纤阿。

吴王目露有趣和戾色,他缓缓道“寡人刚得知,阿九逃婚了。寡人已派兵马去追,结果却未可知。但是寡人若没记错,公子是有未婚妻的,如何能出尔反尔,改从自己父王那里抢人公子不是与自己的未婚妻情意甚笃,不愿失了二人的情意,不愿委屈寡人的阿九么”

吴王一言既出,范翕心猛地跳一下。

几乎是本能,他向玉纤阿看去一眼。

见原本看他时还目露忧色的玉纤阿,在听到吴王的话时,她目中浮起错愕的神色。紧接着,她的眼神就冷了下去,不再看他了。

范翕唇颤了颤,一时间,他竟心乱如麻,不知如何辩解。他如何做都是出于本能。一方面他本能地觉得自己有未婚妻没什么,玉纤阿不过是一地位卑微的侍女,甚至是奴,难道她还能要求自己身边只有她,自己这样地位高贵的人没有与自己地位匹配的妻可另一方面,在与玉纤阿交往时,他又是本能地隐瞒了这一点。

他不愿他和玉纤阿之间被插入旁人。一开始是觉得无所谓为何要告诉她,之后是见她可怜可爱,不愿意让他人插足,紧接着是觉得她并不是完全顺从自己,怕她知道了会与自己生气。而到最后,范翕是已经知道了她的本性,知道她性格中“恶”的那一面,知道她本就不喜欢和男子碰触他怕她知道了,就再不理自己了。

范翕没打算瞒她一辈子。

他也没打算放过她。

他起先对她的欺骗气了一阵子,这几日他心情好了,便想着若她表现得好,他去向吴王后将此女讨走。之后一路回洛地,他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让玉纤阿慢慢接受此事。他本就不喜欢自己那位未婚妻,想来自己若能给玉纤阿定了心,玉女也不会与他计较。

现在却是在最糟糕的情况下,被玉纤阿知道自己有未婚妻的事了

范翕心中沉沉,又勉强让自己不要乱想,因眼下之事,显然他那个未婚妻反而是不重要的因范翕哑口无言之际,玉纤阿又是长跪,将自己愿代替九公主献给周天子的愿望再说了一遍。

吴王沉吟,不接口。

吴王目色温柔地看玉纤阿“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这话是你能说的么”

玉纤阿不卑不亢,垂着眼不抬头看他。她现在满心发寒,既厌吴王,又怒公子翕。两相交加,她只能选择自救“奴婢自是卑微,不敢肖想自己能完全替了公主殿下。只殿下平日教育奴婢,既是吴国子民,自然要为吴国着想。大王再派王女也好,不派王女也罢,奴婢都愿随之献往周天子,为吴国在天子面前谋求长久之计。”

吴王被她这态度一时说的哑然“”

万万没想到她能把献给周天子说得这么一往无前,肝胆相照。倒像是她是女巾帼,自己一方不思进取贪图享乐一般。

吴王有些怒“寡人不许你就该留在寡人宫中”

玉纤阿心一跳,她仍沉稳着“奴婢早年孤苦,入宫后多得贵人照应,奴婢常自忖自己应当报答公主等人的扶持。实则公主走后,奴婢也受过王后教诲。王后也认为奴婢若能为献女一计发挥些作用,是些好事。”

吴王看向吴王后“王后”

王后盯着玉纤阿,没出声。

玉纤阿再加一人“想来公子翕方才是糊涂了,才将献女于天子改口为自己。公子既代天子巡游天下,诸侯国愿献女于天子,公子岂会阻拦岂能误我吴国大事无论献女一事,大王是否愿再换位公主,或者仍是将九公主寻回,奴婢都愿追随。”

她长跪“请王后成全。”

再跪“请公子成全。”

最后“请大王成全。”

玉纤阿冠冕堂皇,大义凛然,她温婉面容配上柔韧气质,一一向殿中诸人长跪。她拜王后时,王后目光闪烁,隐有触动;她拜范翕时,范翕对跪于她对面,脸色如纸,神色凄凉地望着她,他瘦削而苍白,望着她的眼神像要落泪一般;她最后跪吴王,吴王眼神愤怒而冰冷。

吴王一字一句地掐她手臂,要将她从地上拖起来。他眼中满是癫狂色“寡人说了,不许”

吴王后开口制止“大王三思。玉女大义,自当成全。臣妾愿收玉女为义女,代九公主献于周天子。”

范翕也开了口“请大王三思。玉女忠君爱国,如此大义,自当、自当成全。”

他神色茫茫然的,却仍强撑着自己回神。他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帮吴王后一道劝说吴王,他只是心神恍惚。他望那跪在吴王脚下的玉纤阿一眼,她垂着眼做她那忠君爱国状,不看他。他再看她一眼,心里已是愤怒无比。

她逼他帮她,逼他帮她

他如果不愿眼睁睁看着她入吴王后宫,他就得帮着她,让她被献于周天子。

范翕心如刀割,麻麻得钝痛。

他不相助,就要看着她跟着吴王走;他相助了,就要看着她跟自己的父王走她怎能如此

吴王气结。

但吴王后与公子翕都说服他将玉女献出,吴王后背后势力与公子翕背后势力一道逼迫吴王。吴王又不掌权多年,吴世子离开梅里说是验兵,世子不在,吴王发现自己竟然调动不了这些臣子来支持自己。

献女于洛。

一开始只是吴王随口一提。

而今到成了吴国朝堂上的大事一般。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将吴王让画工给玉女画的画像流传到了臣子间。吴国大臣们为美色所惊,几乎是同时想起了吴王曾经专宠某位美人的惨痛过往。那时候吴王专宠一夫人,为那女子不仅要弃了六宫,还要废了吴王后。好在那位夫人红颜薄命去得早今日玉女之风采,不下于当初那位美人。

是以臣子们一同站在了公子翕和吴王后这边,一致要求献美。

这样的绝色佳人,让她去祸害周天子的后宫,比留在吴国好多了。若是能搅得周天子沉迷女色不理朝政,不正是吴国崛起的大好机会么诸侯国分封已久,各自为政,各国都纷纷的,不愿再仰天子鼻息,不愿再事事听周王室的安排。

如此,多方势力压迫,吴王派人去追九公主的兵马没有消息回来,吴王已抵不过臣子们的连日请求,终是屈辱无比地答应了让王后收玉女为义女、让她以王女身份被献于周天子、以保吴国百年安康的这个曾经由他本人提出的国策。

后宫内,双姬为宫中侍女们下了药。黄昏时雨敲窗子,淅淅沥沥,待宫女们熟睡了,双姬才撑着伞忐忑不安地出了宫。她撑伞到宫苑一株夜合花木下,见细雨濛濛中,夜合花已开。此花恬静淡雅,花香浓郁,开时一宫皆香。花瓣雪白,簌簌地落在那背身而立的公子身上。

双姬轻轻地唤了一声,公子转了身来。长袍飞扬,袖如云展,他是这样的俊美郎君,只单单一个转身,便让双姬失神。

未曾打伞,范翕睫毛上沾着雨雾,温润的眼眸望着她,将卷起的画轴还给她“多谢夫人将画赠出,我才能说服臣子。”

双姬红着脸,接过了画。

范翕眉目温雅,将画还给她便转身要走。双姬一怔,没想到公子翕一句话不和自己多说。她愕然追上一步“我帮了公子大忙,公子如此便算了竟不、竟不竟无有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