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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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 s 岑安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所认识的明先生,待人接物都温厚有礼,而且笑起来也神情恬淡,完全不像是被旧事所囚的模样。

叶肃知道他不会把这些事情随口外传,索性把情况讲的更明白一些。

他作为医生,确实诸事繁忙,以后也可能会偶尔看顾不了岑安。

明琅住在这附近能多个照应自然是好事,何况恐怕也只有岑安这种单纯的性子能与他长处为友,略解几分他的寂寥。

“时都的上空,总是盘旋着一只青鸾鸟。”

“它这几十年里穿梭往来,就是在找明琅在哪。”

什么?

岑安下意识地握紧了杯沿,脑子里有什么贯通起来:“青鸾……是仙,对吗?”

“所以当它无望低落时,这城市都会落下淋漓不尽的大雨。”

他怔在那,好几秒都有些说不出话。

这一场又一场的大雨,竟是为同一人而落的。

叶肃放下了茶盏,慢慢道:“明琅搬到时都三十年,它便来找了三十年。”

“明先生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叶肃抬眼看向他道:“可是知道又能怎样呢?”

“我没有听懂,叶医生,”岑安认真了神色道:“红线是可以被斩断的吗?”

叶肃用拿手术刀的姿势拾起了筷子,只虚空一点桌上的东西便消失了个干净。

“那是六百年前的事了。”

水汽一般的烟雾开始在桌面上翻卷成像,犹如有些模糊的老电影。

六百年前,明琅是仙骨已成的牡丹花妖,他在回梦川中静心寡欲地修炼了上百年,却在临渡劫前遇见了过来听坛论道的半仙璩玉。

青鸾一族本就天生贵胄,稍加修炼便可位列仙班,算得上是血统不凡的五族之一。

璩玉同他相处了十年,平日里明着是随观虚仙人修禅悟术,其实素日里没事就去招惹明琅,愣是把那清清冷冷的牡丹妖逗出一身人间烟火气。

结业之时,仙人送了璩玉一对拘缘锁。

那锁本身犹如烟缕,却可以映亮两人腕间相缠的红线,遥隔千里都可以互通心意亲身共情。

“红线……是月老缠的吗?”岑安看着桐木桌面上振翅翩跹的青鸾鸟,觉得这故事都有些不真实:“如果断了,就绝不能再缠一次?”

“有一个词,叫做‘正缘’。”叶肃不紧不慢道:“如果不是正缘,即便是抵死相缠也终究会形同陌路。”

“月老定的正缘,自两人相遇起便会滋长生结,只是连神仙都看不见它的样子。”

若是看得见,人人都会因妄念牵动机缘,去博取他们本不应得到的事情。

也正因如此,那对拘缘锁才被誉为回梦川双绝之一。

好些心有思慕的仙子都曾央求一照自己是否红线生腕,可观虚仙人本身就性子古怪,平日极少外借。

“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叶肃扬起了长眉,桌面上的烟雾猛地一坠,尽数消散殆尽。

“璩玉把明琅带回了苍庐山,犹如仙侣一般过着逍遥日子。”

然后虬族就率领众妖打过来了,孤注一掷地想要扳倒鸾族。

此两族相争相斗已有千年,其中原委又是另一个复杂难言的故事。

璩玉作为族主长子,直接率领众将前去迎战,这一去就差点没有回来。

“鸾族虽保住了苍庐山,但璩玉被血咒暗伤,直接以身战死。”

岑安握紧了杯子,追问道:“元神俱灭了?”

“还残留着一魂三魄,”叶肃摇头道:“都拘在那锁里。”

可那锁在定情盟誓之时,早已拷在了那红线上。

于是明琅找族主求了禁术,自折仙骨斩了红线,让那两把锁都铐在了璩玉的心窍上。

他因为这件事直接重伤不起,直到如今才勉强恢复到了从前的八成功力。

岑安呼吸一顿,有些说不出话来。

活生生的自剔仙骨……竟真的做的出来。

那该疼到什么地步,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他为了璩玉,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红线断了,会怎么样?”

“如同斩缘。”叶肃低声道:“这世间无人知道月老的模样,连神仙也无法确认他的行踪。”

断了红线,即便是千方百计想要重归于好,也最终会阴差阳错的交臂而过。

璩玉复苏时已经过了两百年,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明琅提亲。

他找了明琅三次,也见了明琅三次。

第一次相见,苍庐骤降天火连山,老家主寿终正寝归寂冥冥,鸾族大丧百年,不复啼鸣。

第二次再见,紫鸾引兵叛乱,戕杀同族夺亲友内丹,逼着他回去领军应战。

第三次璩玉下凡渡劫,哪怕记忆全失也还是一见如故倾力追随,可正值异族渡海而来侵袭国都,最后以身殉国。

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明琅了。

鸾族感念明琅的恩情,一度寻觅四海找月老的线索,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所以……”男人抬指揉了揉眉心:“不要在他面前提相关字眼。”

叶肃向来是面冷心也冷,对情爱之事漠不关心。

可他亲眼见了这旧事的前后因果,也难免会有所触动。

在时都的这三十年里,明琅一向形单影只,还是去年为了躲那青鸾,才临时买下自己楼上的那一间房子,借着狐妖的气息隐匿存在。

“你……是怎么认识明琅的?”岑安下意识道。

“我在百岁之时,还只是个半妖。”叶肃起身去拉开窗帘,背对着他声音淡淡:“那时候年少气盛,同族的兄长激两句就能把我诈去回梦川偷天玑石。”

“如果不是当时他出手相救,我恐怕早已是观虚仙人九转炉中的半坛枯灰了。”

岑安不曾在妖界久居,也没有听说过这些故事。

他感觉自己与这些恩怨情仇都颇为遥远,可又真实地会为这些事难过很久。

所有的情绪和记忆都被寥寥几句一笔带过,谁也无法感受到当时他们内心有多绝望痛苦。

他在知道这些事之后,好些天都没敢再找明先生喝茶。

毕竟任何惋惜或同情的显露都太多余。

好在骨科的工作真的很忙,忙到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岑安本来那天在聊完之后,心里一直有些低落和惆怅,然而加班一开始,楼前楼后都是电钻电锯折腾骨头的暴躁声响,排成长队的病人哎哟喂叫唤诉苦,哪怕单轮班一天都能把人折腾的够呛。

一开始端着断掌匆匆跑去手术室的时候,岑安还会觉得心惊肉跳呼吸加速,后面连扛走刚截下来的小腿也渐渐面不改色,处理完继续快跑回去跟下一台手术。

这骨科里对骨肉瘤最常见的一种处理方式,就是用生理盐水煮。

——而且是字面意义上的煮。

由于病症的缘故,病人的骨头会被肉瘤侵蚀破坏,这种恶性肿瘤会破坏骨膜等组织,而且多发于青少年和儿童群体。

“听说老外那边都开始用液氨低温处理了,”主任示意叶肃把那一整根坏死的股骨头取出来,旁边的护士已经把生理盐水倒进了锅里:“我们科这边还得安排人去学习一下……老这么干我真得吃素了。”

虽然这块是严肃冰冷的手术台,其实有时候还是会传来各种诡异的味道。

电刀在切过脂肪的时候,会飘散熏肉一般的浓烟,闻起来刺鼻又油腻,简直像是用地沟油处理僵尸肉的烧烤摊。

而生理盐水煮骨头的时候,油脂和碎肉也会散出诡异的味道……

简直像是一群巫婆在熬骨头汤。

岑安一开始还能坚持住,后来再下班回家路过小吃街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捂住鼻子直接瞬移走人。

他这辈子都估计不能直视烧烤摊了……

坏死的骨头在被炖煮之后,癌细胞基本上都能够被完全杀灭。

煮透的骨头虽然已经是死物,但重新植回以后还是能够在边缘长出软骨和其他组织,让病人最终能恢复行动能力。

有那么几回,岑安做完手术出来,都瞧见鲍富小姑娘一脸迷惑地扛着拖把在旁边闻味道。

“你们在手术室里炖汤呢?”她感觉特别费解:“不应该啊……我鼻子出问题了?”

她放下拖把闻着味儿又拖了几下,领口的红叶玉坠在空中一晃一晃。

岑安强咳一声,把话题岔了过去:“你最近气色好了不少啊。”

“那是!”柴犬妖特高兴的晃了晃尾巴:“我发工资之后囤了好些鸡腿,现在天天都有肉吃!”

岑安瞧了眼她那两撇柴犬色的麻花辫,松了口气道:“还是注意下肠胃,别把自己撑坏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鲍富从腰包里掏出一对小盒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他:“这是我送你和叶医生的礼物,可能不是很值钱,也是一点心意啦。”

鲍富过了试用期之后,才有正式的工资。

她还掉了先前借的欠款,手头其实不剩多少钱。

岑安是小草妖,叶肃又是狐妖,她琢磨了好久,给他们两买了一对杯子。

叶肃走过去的时候,正巧看见小护士围着他们两逗趣。

“送的什么呀,还神神秘秘地不给我们看?”

“叶医生……”岑安在脑海里颇为欢脱地跟他汇报:“这是她送我们的杯子!”

哪怕不开包装,他们也能瞧见马克杯的形状。

一只盘着尾巴睡觉的白狐狸,一只笑眯眯的小人参。

这是她特意用妖术量身定制的,而且还可以让杯子组合着靠在一起!

“是不是很可爱?”

“是杯子啊!”小护士悄悄掀开看了一眼,一脸八卦道:“小姑娘可是不能随便送人杯子的哟!怎么也得等岑医生先表白啊!”

鲍富拒绝跟她们多哔哔,一瞧见饭点快到嗖地就跑远了。

今天食堂有免费的排骨汤!去晚了就只有汤了!

叶肃接过岑安手中的那个狐狸杯子,不置可否的瞥了他一眼。

是挺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