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玚回身一礼,迅速迈步进了院子。
这不像是寻常宫室的模样,左右都是一溜的小排房,正中也不是殿,反倒看着跟寻常百姓家的正房似的,若不是顶上月亮底下泛着光的一排排朱红的琉璃瓦,王玚几乎要以为这不是大安内宫,而是一个别院了。
左右两排小厢房全都关着门,黑漆漆的,唯有正房点着灯,王玚毫不犹豫朝正房过去。
到门口才停下,躬身道:“臣王玚求见。”
里头静了一瞬,便传出承元帝的声音:“进。”
王玚低头进了正房。
房内摆设也很寻常,空荡荡的,只在正中间摆了一个大书案,底下两排交椅。
承元帝正在书案后头的椅子上坐着,见王玚进来行礼,他先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方才道:“王玚,你可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了何事?”
王玚恭敬道:“臣不知,但臣能略作猜测。”
承元帝感兴趣地看了他一眼,抬抬下巴,“你说。”
“臣猜,陛下叫臣来,是为了宁国府秦氏一事。”
承元帝笑了两声,也不说是或不是,只是问道:“你为何这样猜?”
王玚略一抬头,复又垂头道:“因为张济悬。他虽明显不是有心计的人,但也不会蠢到臣一激,便把实话都说出来了。所以臣猜,是陛下授意,让他把他是受圣意才出手之事说给臣听。”
承元帝朗笑道:“你倒是聪明!”
王玚心中这才松一口气,也笑道:“是圣上运筹帷幄,笃定臣能猜出来。臣若是不聪明,猜不出来,您也不会今夜召臣前来了。”
承元帝点头赞道:“果然不愧是朕钦点的探花!”
王玚忙道不敢。
承元帝笑道:“没什么不敢的。你坐,朕还有事要说。”
王玚躬身谢过,方才在底下一张交椅上坐了。
承元帝看着他道:“扬州之事,你也是参与了的,个中底细想也知道不少。朕叫你来,是为着你家跟贾家也是亲近的亲戚。秦氏出殡之时,你也是要去送殡的。朕叫你瞧瞧,秦氏——”他深深看了王玚一眼,“是否真的死了。”
他见王玚不动,便扬眉道:“你没什么要说的?”
王玚起身回道:“臣等圣上说全了再回话。”
承元帝这才真笑起来,连声道:“好,好,好!你果然聪慧。是,朕没说完。方才不过是一件小事,其实秦氏真死或者假死都没用了,只要世人知道她是死了,就足够了!”
王玚微微一笑,继续听着。
果然承元帝又道:“朕是想让你看看,都有多少朝中要员跟贾家那一派勾结。放心,朕知道你家不曾参与这些。”
王玚暗道,这才是了,承元帝犯不上如此纠结一个遗腹女的去留,翻不起多大的风浪,他真正想知道的,还是朝中到底有多少人,站错了队!
他恭声应道:“臣,定竭尽全力!”
承元帝连连点头,勉励王玚几句,忽笑问道:“朕听说你把林如海的女儿接到了牛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之事,嘴角浮起笑意来,“连荣府的史氏来接也叫人打发了回去?”
他指指王玚,笑道:“别说是牛家兄弟和金老太君的主意,朕是知道的,他们一时想不到那里去。”
王玚也是一笑,拱手道:“圣上明察秋毫,的确是臣的主意。”
承元帝挑眉一笑,“你倒是应得痛快!”
王玚从容不迫回道:“陛下既然问了,为臣者自然没有虚言的道理。臣不敢瞒陛下——此事确实是臣一手操办,为的也还是尽忠国事。”
承元帝觉得好笑,反问道:“你这又是为的哪门子国事?”
王玚却不觉得好笑了,他正色道:“陛下,林大人已近知天命之年,膝下唯有一女。若是臣说林大人不为独女打算,怕是您也不能信——为人父母没有不想着自己的骨肉的。若是独女林姑娘此时去贾府,林大人便是赌咒发誓自己不曾参与不臣之事,陛下心里只怕也会存疑。
可别的臣不敢说,但林大人是一心尽忠,扬州之事若没有林大人还不知会是什么情形。他是抛了身家性命,抱着必死的心才做的。若是为这些琐事伤了您两位的君臣情分,臣万死不能辞其咎。
陛下是圣明天子,但也架不住有心人暗算,为天下百姓计,臣不得不出此下策。”
承元帝先还面带微笑,渐渐便沉重起来,王玚说完便长揖不起,他盯着王玚的发冠看了许久,方才哑声道:“朕知道了。”
王玚这才起身,承元帝远远盯着桌上的镇纸,开口道:“既是你妹子身子从扬州来时伤着了,朕叫皇后遣太医去瞧瞧。”
这话虽不曾明说,但已是暗示承元帝默许了王玚如此操作,他不禁长出一口气,紧接着谢恩道:“陛下仁德!”
承元帝看着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叹道:“若是朕的皇子能有你这幅心肠,朕也少操这份心思了,王崇安有福啊!”
王玚不知他是什么心思,一时不敢接话。
好在承元帝也只是失态一会儿,不久便回神笑道:“半夜叫你起来,难为你个半大孩子劳累——朕叫机查处送你回去。”
他忽然温情许多,王玚一时摸不着头脑,好在是叫他回去,便躬身行礼退下。
门外竟是戴权一直远远站在廊下守着,见他出来,忙摆手示意略等,自己先悄声进了房内。
不久后出来脸上竟带着诧异。
王玚迎上来以目示意,戴权惊奇道:“公子真是好造化,老奴还是头一回见来这里之后,陛下还亲自吩咐要机查处好生送回去的。”
王玚提起的心才算是落回实地,轻声道:“陛下圣明,自是知道我的心的。”
戴权人精一个,见王玚不说他也不问,只是笑眯眯道:“公子请罢?此时回去了,您还能好生睡一会子。”
王玚道谢,戴权便传话请机查处派人送王玚回牛府。
王玚直到了轿子上才发觉已是一身冷汗,一路上却是越想越不对劲儿,就算朝中危机四伏,可承元帝这些年也不是白做的皇帝,如何能让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插手如此机密要事!
承元帝到底是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