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阵风从窗前吹进来, 内间的流苏帘轻轻摇晃,遮住了原钦然的视线, 隐约可见女人趴在榻上的曼妙身姿, 她的身上搭着一层薄纱, 乌黑的长发垂在一侧显得慵懒旖旎, 雪白的脸颊上似乎泛着浅淡的红晕, 不用细看, 他都能够想象得到那副美景。
那是她在他的身上展现过的美景,如今却给了另一个男人。
美的惊心动魄, 却也刺眼。
仿佛蔓藤缠绕在心间令人难以呼吸, 然后那细细麻麻的小刺扎进心脏又慢慢收紧, 轻微的刺痛在无数的刺儿众志成城的攻击下开始不容忽视。
西装革履的康念掀开帘子走了过来,隔绝了他的视线。
男人神情冷淡的近乎严苛, 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紧接着杯子被重重的放在桌上发出响亮的声音,他道:“原钦然, 这里是内阁, 不是由着你撒野的军统。”
“少他妈给老子打官腔!”
原钦然指了指他的脸,不屑的道:“你康念不是一向矜高自持吗,怎么现在也变成了她裙下的一条狗, 瞧瞧,曾经一口一个规矩、张嘴闭嘴都是按规章办事、法律不容情的首相大人,现在也学会了和女人在办公室白日宣淫,然后将自己的脸面踩在地上碾——”
他凑近, 脸上的笑意残忍:“是不是特别爽?”
康念皱了皱眉,抬手在眼睑处抹了一把,入手一片绯红,显然是那妖精亲过来时留下的痕迹,倒是成了原钦然攻击他的把柄。
面对男人毫不留情的嘲讽,他也只是拿出手帕随意的擦了擦,波澜不惊的道:“无论是从我和顾明澜的私事角度,还是从办公室的公事角度来看,这都只是内阁的事情,与军统无关,便不牢操心了。
若原局座对我的作风有意见,可以上报监察院,欢迎工作人员进行监督。”
他说着,那冰冷的唇微微弯起一抹浅淡的、略带嘲讽意味的弧度,仿佛在说你行吗?
让你去上报监察院,最后查出来也就是对康念劝诫两句,毕竟大事上原则不犯,小事上谁能让官员半点错误不犯?
他是人又不是神对不对,而且面对一个无欲无求的康仙儿大家会暗自揣测甚至心怀疑虑,但是他如果哪天堕入人间做出普通人会做的事情,犯下普通人会犯的错误,反倒更让人放心。
这事摆出去,对康念影响不大,却会迅速影响到顾明澜,因为她是那个引诱首长犯错的祸水。
然而,你原钦然舍得让这个女人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原钦然当然不会做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哪怕他恼极了阮棠的没心没肺,但是又偏偏就犯贱的爱她这凉薄的气息,最后当然就只有一个结果,将事情压下去。
康念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会如此淡定。
面对康念的有恃无恐,原钦然嗤笑一声,对着内间那祸水扬了扬下巴,说:“听见了,拿你当盾牌呢,吃准了我舍不得把你拖下水。这种男人你图他什么,脸好看?”
阮棠趴在榻上,声音懒懒:“对啊,好看,你们都是大美人,我可不就看上这脸了吗。不然的话,外面那么多爷们,我搞你们做什么。”
原钦然这么荤素不忌的一个人,听到她这话都呛住了。
这女人真的......真的是渣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不给你留半点侥幸的空间。
康念倒是半点不意外,他慢慢的坐到了办公桌前,拿起笔,一副又要开始办公的态度,冷冷的瞥了一眼原钦然,无情的下逐客令:“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原局座如果没有事情的话——”
“有啊,怎么没事。”
原钦然拉过椅子,往他对面大大咧咧的一坐,翘着二郎腿,一副就是要给你搞事情的态度,张嘴就是:“不是要谈公务吗,没问题啊,军统最近在查一些情报,请首相配合咯。”
康念沉下眼眸。
然后这坏犊子就在办公室里,拉着康念东扯西扯足足扯了大半天,打定主意消耗他的精力让他无心办公,他原钦然不痛快,别人也甭想逍遥!
阮棠对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一点兴趣都没有,换好衣服从内间走出来,打了个哈欠,无所谓的道:“你们继续,我还有工作要处理,就不奉陪了。”
她这一走,就只剩下两个情敌大眼瞪小眼,甚是无趣。
很快原钦然便站了起来,皮笑肉不笑的道:“不打扰您办公了,告辞。”说罢干脆利索的转身便走。
他这一走,外面办公的秘书长等人都松了口气,很快张燕便带着报告敲响了康念的门。
“进。”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张燕进来,便见康念双手撑着额头疲惫的摁了摁眉心,她的心里顿时一跳,看来那煞星没少折腾,这样想着便小心的将行程递了上去,然后汇报:“首长,‘北虞’那边派来的使臣快到了,三日后晚上的接风宴,元首说让您来负责主持。”
北虞,指的是推翻前清的现守旧派帝国,因内战暂休联手抗敌,这次相当于是守旧派与新锐派一同与r国和谈,彻底将侵略者赶出□□河山。
所以,这次使臣前来,就是为的此项任务。
“我来主持?”康念放下手,微微蹙眉。
张燕:“是的,刚才元首身边的秘书长来过一次,见原局座在里面便没有打搅,已经将接风宴的名单给放下了,就在这里。”
她解释完还有些讶然于首长的反应,毕竟元首一向不喜外交杂事,一切对外事宜皆是由首相负责已经成惯性,按理说这应付北虞由康念主持完全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啊,怎么会如此排斥?
若是原钦然在这,大概会笑一声装模作样,毕竟也只有他与少数人才知道,康念与北虞的关系。
这时候,康念略一思索便应了下来。
张燕又问:“那还是按照惯例,不设女伴?”
一般而言跟随首相一同出席的女伴,代表的要么是同等阶级的女性重臣,要么是首相的家眷,但是这两种人党国都没有,所以每次都能看到康念独身一人。
岂料,这一次康念竟给出不同的答案:“让顾明澜随同出席。”
顾明澜?!
张燕一惊,随同出席当然就是女伴的身份,但这要怎么介绍,无论介不介绍,宴会过后她的身份便是人所共知的首相夫人了吧?
康念抬头瞥了一眼发怔的秘书,“还有别的事?”
“没、没有了,我马上就去办。”张燕暗暗咋舌,这顾明澜果然非同一般,只怕要不了多久她就是名副其实的首相夫人了,只是怕局座那架势,怕是不会轻易答应。
能够引得党国两位高层为她如此痴迷,争风吃醋,这要是传出去,简直......骇人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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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
阮棠的工作是标准的朝九晚五,下班后便看到被堵得水泄不通的顾家。
顾家大小姐平地飞升,一跃成为首相身边的翻译官的消息,早已轰动了整个临宁,以至于连顾团长这么一个中层军官都成了上流圈子炙手可热的新贵,所有人无不想上门巴结。
她这一回来,立刻成了全场焦点。
“顾翻译官下班了?”
“大小姐果然生的国色天香,又才华横溢,不知道什么样的男士才能与她相配呢。”
“我瞧着,那最起码也要是位上将。”
“翻译官快坐快坐,在内阁工作辛不辛苦啊,不知道内阁应该是何等的气派——”
顾夫人被一群人簇拥在其中,此时亦是神色复杂,连女儿成为首席翻译官的事情都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谁能想到的,不久之前她还在为女儿惹上了军统而惶惶不安,甚至绝望的想着怕是再也没有这个孩子了,结果......所有人的一切便是从那里开始改变的。
她攀上了军统,她说要会站的很高,想要走仕途,顾夫人不求那么多只求她平安,却拗不住她;顾团长权当她说大话空话,却忌惮原钦然不敢阻拦她。
后来,她果然和原钦然那煞星来往愈发密切,她展现了她在外语上的才华,熟练的翻译着那些复杂的稿件,甚至是——
甚至是出席了两国洽谈会议!
这件事,作为父母的他们也是事后才得知的。
而现在,她一步步的,登上了更高的阶梯,成为了真正的首席翻译官,首相身边倚重的重臣,这、这是何等的荣耀,她的光芒远远超过了这个家,超过她的父亲。
莫说外人不敢相信,就是顾夫人自己,顾明澜的亲妈,都不敢相信会有这么一天。
阮棠本人倒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比起身份地位上的提升,还不如欺负一下几位大佬让她有成就感,如此走仕途也不过是为了完成原身的心愿。
她的心愿是什么来着?
——万人之上,不受束缚。
面对众人的谄媚,阮棠只是笑笑,礼貌的微微颔首,道:“你们聊,我还有事要处理。”她说完便走,将神色各异的众人抛之脑后,丝毫没有半点留下浪费时间的意思。
一位贵夫人又酸又妒的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低声嘀咕:“什么嘛,一个小丫头平地飞升了,连派头都这么大了。”
她说完,立刻便被旁边的人噎了回去:“明澜现在可是翻译官,什么小丫头,你也注意一下自己的用词,别落得一个侮辱朝廷命官的罪名,连累了你那位当军长的丈夫才是。”
那贵妇立刻脸色一变,呐呐不敢言。
旁边的人瞟着她,嗤嗤一笑,低声与同伴笑道:“她是真傻,这个时候还看不出局势,瞧瞧以前和顾明澜交好的那位司令夫人现在何等的风光,就知道这顾明澜如今的地位有多重要了。”
果然,一群人迅速踩着那多嘴的贵妇将她贬的一文不值,借机来向顾夫人讨好,甚至为了与顾家攀上关系,那手段是五花八门层出不穷。
“顾夫人,大小姐今年芳龄几何,我表哥是一位司令,风华正茂前途不可限量,正好可以与大小姐说说。”
“我表侄在监察院工作,给顾翻译官说说正合适!”
“外交官这职位怎么样,不是正好和翻译官相配吗,我指的就是应家那位著名的外交官,顾夫人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让他们见面谈谈?”
好么,这一位位将军夫人、姨太们蜂拥而来,化身三姑六婆,完全是想要给阮棠说亲,将人拉到自己阵营里的节奏啊!
顾夫人听得脑袋发晕,连连制止,“大家先别说了......先别说了......婚姻这种事,现在不是流行自由恋爱吗,我就不参与了,让明澜自己找合适的对象吧,就不浪费大家一片好意了。”
她说的冠冕堂皇,心里却在暗暗叫苦,她难道不想给女儿一个好归宿吗,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啊,甚至不敢应承下来相亲的事情,毕竟......
毕竟明澜与那煞星,现在还是不清不楚的关系呢!
顾夫人这一拒绝,全场顿时安静下来,很快便有人窃窃私语,像是想到了原钦然这一层,听顾夫人也反应,只怕真是确有其事。
一群试图结亲的女人顿时兴意阑珊,很快便纷纷提出告辞。
其中一家夫人走出来的时候还在抱怨,“切,我要是知道她真是军统那边的情人,根本不会上门提这个亲,真是浪费时间,还白白糟蹋了我表弟的名声。”
“是啊,我们表少爷可是一位上将,怎么也不会娶一个有污点的女人的。”
管家将人送出来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一句,顿时气愤不已,冷笑连连,“还不是没能攀上亲就恼羞成怒了,你家少爷贵不可言,怎么还用得着通过我们小姐往上爬呢!”
毕竟,按照现下这个局势,娶了顾明澜,便是前途不可限量。
那夫人立刻瞪大了眼睛回头看他,尖声刻薄:“顾家的人这么没家教吗,一个小小的管家也配对我出言不逊?”
就在这时,一道男声从外面传了进来:“出什么事了?”
几个人下意识的看去,就见来者一男一女皆穿着官服,身后还有几个拎着包装盒的宪兵和一位老人,说话的是为首的男人,而他旁边的女士则出口问道:“请问,这里是顾翻译官家吗?”
这几个人一看便是通体气派,绝不好惹,那尖酸刻薄的夫人立刻便升起几分胆怯。
管家连忙迎上来:“请问几位大人是……?”
“我是首相身边的秘书长秦钊,您好。”秦钊彬彬有礼的与管家握了握手,笑着问:“顾翻译官在家吗,由于时间紧迫,我们特意将□□请过来了,为她三日后的宴会订做礼服。”
□□?
管家不懂,旁边看热闹的人群也有惊呼出声:“是那位专门给元首做衣服的李裁缝吗?”
能够称得上□□的裁缝,可不就只有那么一位,在新锐派他的称呼是大师,这要是放在老京城那边,可就是皇室特级裁缝!
这话一出,立刻引起惊呼声一片。
顾明澜竟然能请得到皇室裁缝为她做礼服,这是何等的荣光,而且说是三日后的宴会,什么样的宴会如此隆重?
那刚刚出言贬低过阮棠的夫人,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这时候,秦钊秘书长身边的张燕也笑着开口:“三日后北虞使臣的接风宴,顾翻译官将以首相女伴的身份,陪在他身边一同出席,所以才会着急订做礼服。”
全场陷入一片死寂。
急忙赶来的顾夫人和顾团长,闻言脚下一个踉跄,夫妻俩差点摔在地上。
所有人都被这个爆炸性的消息给震得人仰马翻,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这、这怎么可能!
顾明澜作为首相女伴出席,而不是作为她翻译官的身份出席,这里面差距可就大了,几乎就是在明示的告诉她们,顾明澜和首相关系不一般,甚至极有可能就是未来的首相夫人!
一个小小的团长的女儿,却凭着自己的才华当上了首席翻译官,然后又与首相相恋,这一桩桩一件件,说出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是偏偏又是真的!
她是未来的首相夫人。
而她们呢,还可笑的想和她联姻,将她嫁给她们的弟侄们,这说出来都觉得羞耻。
那位阴阳怪气的说顾明澜配不上她家表弟的夫人,此时更是脸色一白,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的打击,直接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昏了过去!
现场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很快,顾团长便将几位政府官员迎了进去,神情还有些恍惚的不可置信,“她......她真的要成为首长的女伴?不会是弄错了吧。”
“是的,这是首长钦点的。”张燕看了他一眼,态度冷淡,连自家女儿的本事都弄不清,这位顾团长也是糊涂得很。
顾团长哑口无言。
曾几何时,他那个不待见不受宠的女儿,竟然已经成长到让他都要仰望、甚至是仰仗的地步了!
不多时,阮棠便走了过来,张燕一改对旁人表现出的冷淡态度,热情的上前挽住她的手,先将具体事宜讲给她听,又说:“事发突然,时间有些紧迫,所以我就将□□请过来了。”
□□是一位和蔼的老人,与阮棠打了个招呼后,便拿出软尺为她量尺寸,同时又说:“首长当天的礼服是西装三件套,为了和他搭配,我建议顾翻译官选择旗袍,不过若您喜欢洋装也可以。我带来了几套料子,您可以先挑挑看。”
阮棠看了一眼被打开的礼盒,一批批绫罗绸缎映入眼帘,那水平质感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可有可无的道:“大师你看着做吧,好看就成,别的不重要。”
“好。”
张燕在旁边细心提醒:“可以多做几套,毕竟以后要出席的公共场合还有很多,便省的以后像今天这么赶工了。”
有道理,其他人连连点头。
唯独阮棠似笑非笑的看了张燕一眼,她这意思分明就是笃定了她和康念会修成正果,所以以后必然会经常以康念女伴的身份出席,也不知道这位张秘书是哪来的自信心。
觉得她家首长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被阮棠这么一看,张燕立刻低咳一声,无辜的回视,坚决不承认自己流露出的那点小九九。
张燕秦钊此次前来带来的爆炸性消息,迅速传了出去,传的整个临宁风风雨雨,不久之后想必也会传的整个国家上下都知道,他们首相终于要脱单了。
自然,有人震惊有人忧,有人欢喜有人愁。
待他们走后不久,舒妧便登门拜访。
阮棠正在书房,听到动静朝她招招手,“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梨园不忙?交代给你的作业写完了没有?”
舒妧抿了抿唇,将外语作业交上来,她坐在阮棠的身边,就见她与平常无异,依旧是慢悠悠的在那翻来翻去,不见多激动也不见多生气,完全令人摸不到头脑。
她轻轻地说:“其实那天你说有点喜欢的男人,就是首相对不对。”
阮棠瞥了她一眼,“你怎么不猜是原钦然?”
“因为原钦然不在淮州啊!”舒妧说:“我本以为他是跑到淮州和你偷情,但是现在看来......你和首相的关系,怕是也有一段时间了。”
阮棠挑了挑眉,笑了,“吃醋了?”
舒妧答非所问:“你真的想你之前说的那样,不会结婚吗?哪怕他是首相,你嫁过去以后,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元首不娶妻,你陪在首相身边,就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夫人。”
“暂时没这个打算。”
阮棠对她的形容无动于衷,她撑着下颌,思考了一下说:“首先,首脑会不会娶妻是未知的,其次如果只是作为男人的附庸去做一个第一夫人,那又有什么意思?”
她转头去看舒妧,轻声:“给一个普通男人做附庸、给一个局座做附庸、还是给首相、甚至元首做附庸,本质不都是附庸吗?还是要被他们管束着,没有自我,当他们想对你下手的时候,你唯一的自由就是自杀,有意思吗?”
舒妧一怔,“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先把权利握在手里再说吧。”阮棠耸肩,“我现在也说不好,但是我能感觉得到,想再往上一步,需要一个契机。”
舒妧不懂,但是她看到了阮棠眼中的光亮,那是名为野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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